蘇越帶來的消息，並不是米納的死亡通知。

但比死亡通知更令人擔憂。

因為和米納有過身體接觸的人，一半以上出現了低燒、咳嗽和皮疹的癥狀，目前尚無可靠確診及治療方案。

如果是一兩個護士，還可以理解為巧合，但十來個人都出相同的問題，顯然不算巧合。

“……我們排查原因後，得出結論：凡與米納先生體|液有過直接接觸的人，都被傳染了。這是一種針對免疫系統的新型病毒，米納先生不幸成為傳染源、病毒的攜帶者，受到的傷害會更加嚴重。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帝……敵人的陰謀算計，不過確實像你上一封函件所說，我們之前應該另行檢查其他數據，及早作出隔離措施。很抱歉，為了避免傳染範圍擴大，我們的行程不得不取消。現在受到感染的人已經隔離了，但不確定有沒有二級傳染。”

班布明顯感覺到米蘭身體僵硬，輕輕給他揉肩膀。

同時，一把抓過海格力斯：“看好米蘭，陪他說活。”

說完也不等海格力斯的回答，轉身沖進星網數據滾滾洪流。

米蘭等了一陣，見蘇越沒有再說什麽，於是艱難開口：“我知道了……我們可以請醫生去幫忙麽，或者，我們過去也行……我們還能帶著需要的醫療設備和藥物進行支援，你們應該需要。”

他反手摟住班布的腰，語氣漸漸鎮定起來。

“非常感謝你，孩子，無論是醫生還是藥品我們都需要。”蘇越擠出一個悲傷的笑容，“只是我不確定米納先生還能支持多久，你們盡快趕來，不知道能不能見上他最後一面。他的情況，太糟糕了。”

前兩天，米納手術完畢後，她把光腦攝像頭對準過米納的護理艙，艙裏的人全身都是繃帶，只露出四分之一張臉孔，無比淒慘。

現在光腦攝像頭對準的，是一面玻璃墻：“非常抱歉，進入米納先生的病房需要全副武裝，不過可以隔著玻璃觀察，我們也開著二十四小時監控。”

“好的，我這就聯系專業醫生。同樣，今天的病歷也麻煩您了。”

“孩子，我很敬佩你的堅強，等著你的好消息。”

光腦屏幕熄滅，米蘭維持著姿勢發呆。

“米蘭，別急啦別急。”海格力斯得到班布的囑咐，主動湊上來，換了一身白色三件套的管家制服，對著光屏外做了個遞手帕的動作：“米蘭，別放棄，還有我們啦我們！海格力斯會加速啦加速！”數據化的手帕起不了什麽作用，小機器人及時鉆過來，把實物舉高高，在米蘭眼前晃。

米蘭眼珠轉了轉，緩緩眨眼：“對，你說得沒錯。全速前進。”最後一刻沒有到來，絕不放棄希望。

他說著話，立刻給伊甸和美杜莎雙雙發了信，申明現在情況有變，危險系數大幅增加，邀請他們參與行動。

——這是兩家他十分中意的醫院。

在大量金錢的激勵之下，必然能找到願意冒險迎接挑戰的人。

這句話說得基本上沒錯。

——也就是還有例外。

畢竟醫生這個行業和別的不太一樣，即使願意迎接挑戰，也得看有沒有相應的能力，出資者才舍得把生命托付出去。這不是隨隨便便做實驗，命只有一條，稍有差錯，人就死了！

四天之內，光腦陸陸續續收到數十封回函，米蘭和班布兩個人挑挑揀揀，海格力斯負責隨時補充資料完整度、查缺補漏。排除了因距離原因內不能準時到達的，排除了實力稍微落後的，排除了打包票但索要高價一看就急功近利的，最終在兩家各有特色的醫院舉棋不定：伊甸和美杜莎。

聯邦正式掛牌的醫院大大小小幾十萬所，伊甸綜合實力排行第八位，而且一百年以內都沒有跑出十名以外，可見技術不僅過硬而且穩定，軟硬件都鐵板釘釘，目前擁有二十家分所，正式的醫師一萬五千人，實習醫生和護士不計其數。

伊甸回覆米蘭的函件大意是會提供最好的醫療服務，並列明不同專家的擅長領域、時薪價格，租用醫療飛船的價格，住院定金及押金等等。連分期付款的數額及期限都寫好了。

美杜莎私家醫院，無論是綜合實力排行還是規模都沒法和伊甸相比，是一所家族傳承式小型私人醫院，目前由五兄弟共同主持。

這家醫院引發米蘭關註之處在於——根據病歷，對方指出可能存在的盲點部分，指出如果僅僅想病歷所描述的，病人生命值不應當低到這個程度，建議進行其他方面尤其是病毒的檢查，並且列出了三種綜合治療與護理的初步方案，提示傷者可以會出現的危險情況以及處理措施，並且聲明，進行長期治療的話，費用非一般的高昂，家屬要做好心理準備。不過無論采納與否，這些建議都免費提供給現場醫生作參考，優惠僅此一回，落款是瑟斯迪·布思曼。

錢不是問題，但是美杜莎以拯救生命為先的人道主義思想令米蘭很心動。這份回信被他掐頭去尾後發給了蘇越。蘇越也是有經驗的醫生，看到之後表示肯定，但可惜的是後勤醫院並沒有相應的護理艙，現有醫療器械也不足以支持進行其他方面的檢查。

——因此才會錯過了防止病毒擴散危害米納身體的最佳時期。

選擇哪家呢？

“美杜莎的治愈率很低。”班布看著數據，提醒。

“治愈率並不是決定性因素，只治一個人並且治好這個人，醫生的治愈率無疑是百分之百，但治愈率只有百分之五十的醫生，救活的人可能成千上萬。”米蘭回答，“美杜莎有嚴謹認真的態度，我覺得值得考慮。而且，美杜莎治愈率低的原因是他們只接受危重病患者，更加對癥。不過伊甸的領域更廣，可選擇餘地也大——當然，選擇哪一家都是冒險。你說呢？”

“你說得對。”班布同意。

米蘭發完信之後，才覺得自己手都在抖。

上方投下陰影，兩杯熱氣騰騰的水及時推到面前。

米蘭擡頭，看見德姆雷科的臉，從中解讀出“關心”的字樣。

基本上除了那一次有關身份問題的長談外，德姆雷科話都很少，百分之九十以上是必要的指導性語言。

“謝謝。”米蘭接了一杯，捧在手裏捂著。

德姆雷科點點頭：“冷靜。”

“嗯。”米蘭回頭看到班布明顯還在發呆，替班布接了另一杯放在桌上。

德姆雷科回到原先位置，繼續研究星圖。

這幾天因為兄弟倆忙於米納的事，除了常規訓練之外，德姆雷科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，每天自己健健身、讀讀資料、勘察星圖，還有就是悶在房間裏鼓搗他的業餘愛好。

他的身份本來就很尷尬，德姆雷科有自知之明，對米蘭決定的事——除了和身份有關的——默默支持而已。

這不代表他不關心這兩個孩子。米蘭的優秀有目共睹，在宇盜圈裏沒長歪還混得很好，流落到遙遠地方也不保持著樂觀向上，班布更是給他一種琢磨不透的感覺。

在三年前被劫持的時候，他懷疑過米蘭和班布是不是受人指使，身後有什麽組織。甚至認出米蘭身份之後，還懷疑過這是不是針對皇室的嚴重陰謀。但相處下來，發現完全和想象的不一樣，小孩子再能裝，也不會在他雙五級高手的眼皮底下一裝三年不露餡，這兄弟倆還真始終本色出演，沒任何後臺。至於陰謀麽，大概只有他們的父輩才清楚了。

還有海格力斯，這個自主模塊功能強大人性化沒錯，大概好久沒清過緩存，從裏到外透著過於接地氣兒的生活氣息。

——順便說一句，這三年來，當德姆雷科發現海格力斯會自主換衣服，換的還有點眼熟以後，主動往智腦上傳了大量服裝設計圖，這三年來也時常更新，海格力斯來者不拒，恨不得24小時隨時一鍵換裝。

米蘭回頭看看並肩而坐的弟弟，班布明顯剛剛從神游天外的狀態中恢覆，拿過米蘭手上的水杯就喝。

“班布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別擔心，我們盡力想辦法。”

“嗯。”班布點頭。

他捕捉到濃厚的壓抑悲傷情緒，在米蘭身上彌漫。

於是鬼使神差地補充一句：“米蘭你放心，這次爸爸不會死。”

米蘭小小震驚了一下。

這句話，一向都是他這麽肯定地對班布講。現在反過來，輪到班布對他講。不管這不是班布用來安慰他的話，米蘭的感覺只有一個：

“——班布真的長大了。”

米蘭很欣慰。

班布嚴肅回答：“是的，雖然還沒有成年，但是我已經性|成熟了。”

米蘭噗嗤一樂：“嗯，我知道。這種話不要在公眾場合說，也不要隨意跟別人說，熟人也不例外。”

“嗯，我只跟你說。”

米蘭揉揉班布的頭毛：“我想再給其他醫院發信，傳染病不止危及爸爸一個人的生命，大家多出些力總是好的。”

“是的。”班布讚成。

信件群發並不費什麽時間。

米蘭發完信，主動站起來：“班布，我去做日常訓練。你要一起麽？”他急需發洩一下。

班布說：“不。”

米蘭點點頭，走了。

德姆雷科默默站起來，跟著米蘭走出去。

班布慢慢梳理剛剛回溯的信息。

按照蘇越的說法，今天他們才確定這種病癥的潛伏期有三天，傳染源來自米納，屬於敵人的生化陰謀雲雲，那麽……拼接監視器記錄，避開所有人，給米納註射了一支小小針劑的護士型機器人，就是敵人派來的？

但是那個護士型機器人，是蘇越的。

用完之後，還是蘇越親自抹去的歷史痕跡。

確認病毒在米納體內存活，引起體溫異常變化後，就在護理艙報警時，蘇越將另一支針劑稀釋，混入空氣加濕器的水槽。

這種病毒不僅沒有立刻死亡，其活性竟然還奇異地沒有喪失，過來檢查的醫護人員不知不覺吸入，在適宜溫度下，病毒通過粘膜和皮膚侵入人體，於是傳染範圍擴大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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